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著。陳儼聞言破天荒地拍了拍宋管事的肩頭:“不會的。”

在陳儼眼裏,與其說人們因為某件事情感到悲傷失望憤怒或者喜悅,倒不如說是因為人們對於這些事的解釋影響了他們的感受。就好比同樣是旬考時不小心考砸,若將解釋歸咎於先生批改太刻薄,那必然不會太自責;但若將解釋歸咎於自己做得不好,那必然會愧疚無比。

事情本身並不帶感受,不會提前標註好愉快悲傷,所有的事因為人們賦予他們以解釋,才變得各有意義,影響給予解釋的那個人。

而顯然,常臺笙這次給出的解釋,對她而言很好。之前顧月遙說她太執著容易鉆死角,如今看似乎也沒有那麽嚴重。

陳儼轉身穿過內廊往裏走,宋管事看看他的背影,覺得很多事情似乎……變得與之前不大一樣了。

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陳儼在常臺笙書房裏待了一會兒,常臺笙處理了一些事,起身打算往堂間去,看他一眼道:“你不去整理書麽?”

陳儼似乎是不想妨礙她,遂悶悶回道:“不了,我回去睡覺。”常臺笙說了聲路上小心,遂送他出了門。

可她折回來時,卻鬼使神差地一路走到藏書室,打開了門。

此時將暮,室內一派安靜景象。架子上的書都已不見,所有的書都已經裝了箱碼起來,箱子上封了小條做了分類和編號,架子上則只有一本薄薄冊子,寫著每只箱子裏的書冊目錄。

一切做得幹凈漂亮,很有條理。

常臺笙站在門口忽嘆了口氣。宋管事也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,幽幽道:“很厲害啊……去蘇州之前居然沒聲沒息地全部做完了。”

常臺笙驀地回頭,看宋管事一眼,低頭輕咳一聲:“有事麽?”

“陳公子那冊公案集似乎來不及在書市之前刻完,人手不夠了。”他連忙補充道,“《學塾記》刷印裁紙裝訂都要人手。”

“我知道——”常臺笙將門關上,“明日再說罷,今日我先帶些板子回去寫樣,應當很快的。”

“東家……”

“我好歹是常家人,這是最基本的手藝。”常臺笙鎖好門,回書房取了些東西,路過堂間時讓人裝了一些空板入箱,一道帶上了馬車。

她本要在芥堂過夜,可惦念著家裏的小丫頭,想著這時候家裏應還沒有吃飯,剛好回去可以陪她吃晚飯。

常臺笙到府下了馬車,喊門房將裝空板的箱子搬下來,轉頭就看到小丫頭朝她奔過來:“姑姑!”

常遇一頭撞進她懷裏,常臺笙笑著揉揉她腦袋,下一刻笑就僵在了臉上。她見陳儼竟從她府裏走出來,肩上裹了條毯子,站在不遠處嘀咕:“常遇非得等你回來吃飯,啊餓死了。”他說著話,小白蹭蹭蹭地挪到他腳邊,看看常臺笙,又毫不猶豫地棄他奔常臺笙而去。

常臺笙試著反應了一下,陳儼又道:“你那是什麽表情……難道看到我不高興麽?”

“姑姑……”常遇仰頭看她。

“先進去,外面冷。”

小丫頭看看她,又扭頭看看陳儼,忽然使了個眼色就轉身進府去了。

“何時搬過來的?”人貓俱在,且這毯子不是她府裏的,一看就是搬過來的架勢。

陳儼忽然咬了一下嘴唇,微微彎下腰,裹著毯子就偷偷摸摸打算溜進府。常臺笙卻在後面伸手搭住他衣領:“不老實說的話,我會趕你出去。”

陳儼轉頭來朝她笑笑。

常臺笙也朝他笑笑。

陳儼伸手捏了一下她的鼻子,忽然拔腿就往府裏跑,常臺笙在原地站著,看著他越發遠的背影,心間竟然一把酸澀。

她回過神去了小廳,陳儼常遇還有祖父都已各自坐好等她,她問候過祖父,坐下來,祖父竟然問她:“蘇州,好嗎?”

常臺笙很驚訝,旁邊宋嬸對她使個眼色,常臺笙遂回說:“好。”

祖父於是笑了,笑得像個孩子。他又對常遇說:“吃完了,下棋,下棋。”

常遇給將盛好的飯給他:“好的,下棋。”

常臺笙看著這一老一少,心裏是說不上來的各番情緒,酸澀、欣慰,以及長久不在家的濃濃愧疚感。

沒料常老太爺忽又指著陳儼道:“你爹回來了,我不和你下了,我要和他下棋……”

“他不是我爹……”常遇在旁邊糾正他,忽而湊到老太爺耳邊,壓低了聲音說:“他是我姑父。”

“噢噢,知道了。”常老太爺這時才低下頭開始吃飯。

席間常遇問常臺笙一些蘇州的事,常臺笙想到之前顧月遙提到的,讓她帶小丫頭去蘇州看看,遂將這件事也與常遇說了。

常遇小臉上寫滿了向往:“蘇州肯定很好玩……”

“下回姑姑去蘇州帶你去。”

常遇開心地點點頭。

飯 後常老太爺果真拖了陳儼下棋,常遇則說自己去看書了,似乎也不敢耽擱姑姑做事。小廳裏遂只剩了常臺笙與宋嬸,宋嬸一邊收拾桌子,一邊與常臺笙說了陳儼何時 搬進來為何搬進來這些,末了又道:“他來了後,老太爺倒很喜歡他,相處得也挺好。依我看啊,真的是很難得,小姐……”

“我知道。”常臺笙打斷了她的話,“我會看著相處的。”

“不是,小姐……我是說,若合適,就將婚事辦了罷……您也二十四了。”

婚事。

常臺笙抿了唇,沒有回她。她起了身,只說:“還有些事要忙,我先回去了。”冬夜濕冷,走廊裏燈籠有氣無力地亮著,這時候起了夜霧,朦朧又靜美,人仿佛踩在雲裏似的,遠方也看不真切。

她伸手摸到頸間那根紅繩,再將那塊小玉拿出來,站在燈下看著走神。

前面的廊道看不清楚,她的前路也一片模糊。

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常臺笙在外面沒待多久,想到還有板子要刻,就匆匆回了書房忙起來。為省工時提高效率,如今多數書冊皆用匠體雕刻,就算同本書內書板出自不同人之手,也能最大程度上保持一致。常臺笙伏案,對著書稿在空白書板上反貼寫樣,認真又熟練。

她不記得自己寫了多久,因為太專註,就連陳儼悄悄進了門她竟也未察覺。

陳儼與常老太爺下完棋,見書房燈還亮著,遂悄悄過來了。他繞了一大圈躡手躡腳地走到她身後,往她肩上蓋了條毯子,她這才驚得哆嗦了一下。屋內只亮了桌上一盞燈,她回頭看陳儼一眼,他大半張臉都陷在黯光裏。

常臺笙剛要說話,陳儼做了個噤聲的動作,示意她繼續忙,自己則拖了張圓墩在她身後坐下,看她繼續寫樣。

他的目光移到她手邊那些已經寫完的板子上,自己的書稿,如今一個一個小字皆整整齊齊反著寫在上面,只等著幹透印進板子,刮掉紙就可以動刀。他閱書無數,從未探究過這其中工藝,剛到芥堂時,他也沒有興趣去接觸,但如今他很想幫她一把,學一學這技藝,可惜太遲了。

他閉了閉眼,擡手揉了揉挺直的鼻梁,以及酸痛無比的攢竹穴。

常臺笙又寫了會兒,覺得脖子有些累,剛放下筆,打算揉一揉時,一只溫暖幹燥的手已經搭上了她後頸,力道均勻恰當地替她按揉著脖子。

常臺笙心裏漫過暖意,提筆繼續寫樣。

頸後的手揉著揉著,忽然停了下來,耳邊隨即傳來溫熱氣息。陳儼幹燥溫暖的唇輕輕擦過她耳後細薄明敏感的皮膚,常臺笙忍不住縮肩,手一時握不穩筆。

她佯作鎮定地努力繼續寫樣,可耳側頸後的觸感卻越發強烈起來,常臺笙的聲音有些啞:“別……”

“我只是覺得你可能需要休息一會兒。”陳儼的唇依舊在她頸後耳邊流連,呼吸似乎都直接闖入了她的耳朵。他如第一次碰她那樣,忽然含住了她的耳珠子,隨即舌頭輕輕地裹了一下,但卻比之前要更貪戀。

他一直在她身後進行這些小動作,常臺笙看不到他,心裏竟有些慌,她輕喘著氣側過頭,試圖去抓他的手,以控制這局面,陳儼卻直接將下巴擱在了她肩頭,稍稍前探就吻住了她的唇。

常臺笙轉過頭,手下意識地抓住了他前襟,正要將他拉得更近時,屋外陡然響起了敲門聲。

“小姐,那位程夫人,程夫人她又來了。”

作者有話要說:陳儼:公公你成心跟我作對是嗎?你以為我傻嗎

☆、46、【四六】

常臺笙聞言立刻松了手,對門外的宋嬸道:“知道了,請她等一等。”

宋嬸聽到回應卻沒走,站在門外候著,而屋內的常臺笙只低頭迅速收拾著桌上書板,過了好一會兒,這才起身與陳儼波瀾不驚道:“我去見個客。”

陳儼並未在她面前坦誠過程夫人即是生母這回事,她自然也不想這會兒戳穿他。若到他以為合適的時候,總會自己開口的。

她說完隨即就出了門,沒料陳儼竟跟了出來。宋嬸看看他們二位,忽湊到常臺笙身旁,貼著她耳朵小聲道:“您去蘇州之後這位程夫人不止來過一回,上回還過來打探陳公子是否住在我們府,這回……說是到我們府來找陳公子的。”

宋嬸說著還不時瞟陳儼幾眼,一邊又註意著自家小姐的反應。沒料常臺笙連眉毛都沒擡一下,神情裏無甚異常地回她:“我見她一面就回來。”

“可是……”程夫人可是指了名來找陳公子的。宋嬸瞥一眼陳儼,下半句話咽了下去。

常臺笙徑自往前廳去。程夫人已在廳中候著,先前宋嬸給她端了杯熱水,她這會兒正捧著杯子暖手。常臺笙剛進去就將門給關上了,似乎壓根沒打算讓她與陳儼相見。

“程夫人若是為瀾溪邊的宅子而來,大可不必。”常臺笙走到主位坐下,不急不忙接著道:“那邊宅子已在改建了,我也不打算將來轉賣。”

“深夜叨擾雖有些不好意思,但有件事在我心中耽擱得有些久了,想盡早了結掉,所以……”

常臺笙心裏打了個問號,鑒於上回她的態度,程夫人這次說話不論是從語氣還是內容上,都要低姿態得多。一身粗布襖子在身,面容素凈,看起來不過是尋常人家婦人的樣子,實在與之前的模樣差了太多。

常臺笙等她將話說下去。

程夫人道:“聽聞陳公子住在貴府,我想與他說些事。”

“他已經睡了,有什麽話我會替夫人轉達。”

程夫人似乎是猶豫了一下,最終擱下杯子起了身,說:“那我改日再來罷。”

常臺笙心中對她存有戒備,事實上並不歡迎程夫人一而再再而三到訪,可她到底沒說拒絕的話,起了身打算送程夫人出門。

可她才剛走到門口,伸手打開門,便陡然停住了步子。陳儼就站在門外,一臉平靜,淡淡的目光投向程夫人:“有事麽?”

常臺笙抿起唇角,也沒有因為方才謊稱陳儼已經入睡而尷尬,一句話也不說,只稍稍讓開一些,在旁邊靜靜看著。

程夫人自袖袋裏摸出一只信封來,將那信封遞給了陳儼:“我能還的也只有這些,先前種種,都忘了罷。”

陳儼低頭看看那信封,卻沒有接:“我不記得程夫人欠我什麽,請回罷。”他低低說完轉身看一眼常臺笙,低頭就往臥房的方向走。

常臺笙上前送程夫人出府,見她將信封重新揣進袖袋,遂隨口問了一句:“銀票麽?”

程夫人沒吱聲,臨到大門口時,卻停下步子:“他雖是陳家庶子,但陳家也只有這麽一個兒子,尚書大人現今雖由得他胡來,但畢竟是官宦人家,常堂主心中最好有個數。”

面對這提醒,常臺笙也只淡淡給了一個笑,語聲客氣:“您費心了,路上小心。”

程夫人的身影隨即消失在門口,常臺笙在門口站了一會兒,這才裹緊了身上衣服往府裏去。已經傾家蕩產甚至負債累累的程夫人哪裏還有什麽東西可還?若那信封裏當真是銀票,那她的錢又是哪裏來的?

常臺笙想了會兒,沒甚頭緒,遂重新回了書房。

推開門,屋裏沒有人。看來陳儼並沒有折回書房,而是直接回去睡覺了。

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常臺笙接連兩日都為了那些板子忙到深夜,杭州的冬日越發深,忙完了再回去實在太遲,冷得讓人受不了,她遂直接睡在芥堂。

這日一大清早,她還迷迷糊糊睡著,書房門板就被人拍響了,她趕緊坐起來,外邊是五臺館館主李崧的聲音:“常堂主,醒了嗎?”

和衣睡著的常臺笙立刻掀開被子起來,動作麻利地將自己收拾一番,打開門出去。

李崧站在門口就問她:“書船沈了這事你沒同楊友心說麽?”

“我找過他,也遣人去建文館知會過。”常臺笙一時間根本找不到楊友心本人,遂也只能這樣通知他書船半道沈了的事。

“要命……”李崧道,“我岳丈今早說蘇州府衙那兒來了文書,說要楊友心回蘇州協助審案。楊友心這會在我那裏待著呢,得知自己的船沈了還得回去配合知府審案,發了好一通脾氣,眼下還不知道怎麽辦呢,你要不先跟我過去一趟。”

李崧語氣很急,常臺笙這會兒也全然清醒了:“容我去洗把臉。”

待她洗完臉出來,逮住宋管事,悄悄道:“陳儼呢?”

宋管事一頭霧水:“他通常都下午才來,您沒問過他上午都做什麽嗎?”

常臺笙還真沒有問過。

李崧還在前面等著,常臺笙硬著頭皮就出了門。路上李崧還道:“那邊文書上說是狀告黃為安蓄意害人、毀人財物,且書狀還是個船工遞的,真是瞎湊熱鬧。”

“船工?”常臺笙緊了一下眉頭。

“是,就那日在船上的,也不知怎麽的,就忽然遞了訴狀。”

李崧顯然沒將事情說得很明確,但他似乎並不知道陳儼報官這件事。可常臺笙心裏是有數的,那日陳儼去蘇州府衙找了他那位做知府的學生,還說要撈船查案等等,沒料動作竟這樣快。

但這平白無故冒出來一個船工是怎麽回事?那日出事,船上的船工不都心虛跑了麽?

常臺笙百思不得其解,那邊李崧卻絮絮叨叨又跟她說了一些事,隨即又問了書市準備情況,得知常臺笙做了兩手準備,也總算是舒口氣。

馬車到了五臺館,常臺笙隨同李崧下了馬車後,一進五臺館小廳,便見楊友心板著張臉坐在椅子裏,悶頭喝茶。他見到常臺笙便是劈頭蓋臉一頓訓斥,好像心裏堵得要爆炸了似的。

常臺笙安安靜靜站著,也不回話,等他稍稍平靜些,這才道:“船雖沈了,但並不會影響到書市。至於沈船之事,因少了防人之心導致慘劇發生,晚輩深感歉意。但聽說蘇州那邊狀告的是居安堂黃堂主,晚輩倒是……覺得有些意外。”

楊友心眉頭緊蹙,又作痛心疾首狀,裝得很是到位。

再後面他幾聲嘆氣落在常臺笙眼裏,分明就是老虎掛念珠。她甚至大膽揣測,這件事從頭到尾都是楊友心在操縱。明知道她要用那艘船,又得知黃為安買通某位船工做手腳,遂順水推舟讓船工依黃為安設計的去做,最後再讓其他船工出面指證。

而蘇州府衙,很可能也已經被楊友心買通。沈船這事興許只是個開頭,後面要怎麽整黃為安,誰也不知道。

如今吏治不清明,這些能用錢達成的事,常臺笙絲毫不感到意外。楊友心底子比黃為安厚實得多,這些年廣印各類小書狠狠賺了不少,沈艘船對他來說根本算不上什麽。他不可能因為一艘書船怒成這個樣子。

總之常臺笙覺得後背一陣冷意。跟楊友心合作,無異與虎謀皮。

李 崧站在一旁不說話,末了嘆口氣道:“楊堂主要不還是暫且先回蘇州罷,那邊的事……總要處理掉。杭州書市這邊有我與常堂主,至於黃堂主……”李崧沒接著說下 去,楊友心已是猛灌了自己一杯茶,跟常臺笙道:“書市給我好好辦,至於那案子,若要你出面的時候,會找人知會你。”

常臺笙點點頭,沒做聲。

待他頭也不回地走了,李崧暗松一口氣。常臺笙留意到他眼中一閃而過的欣悅,下意識地抿了抿唇角,同他道:“那我也先去忙了,告辭。”

沒有一個好人。李崧也一樣恨不得黃為安早點滾出書市,讓居安堂徹底消失。

這對於芥堂而言其實算不上是壞事,如果居安堂塌了,那原本的三個席位就空了一個出來,空位給誰?常臺笙心裏大概有個數。

而沈船一事,也有可能是坐上這個位置前的下馬威,但常臺笙似乎不大想趟這渾水。

她心事重重地去了芥堂書肆,站在櫃臺與掌櫃核對賬目時,忽被人從身後拍了拍肩。常臺笙驀地回頭,只見賈志敏手裏拿了本書對她淺笑笑,雲淡風輕道:“從蘇州安然回來了?”

常臺笙松口氣,合上賬冊遞回給掌櫃示意下回再看,轉過身來靠著黑油油的櫃臺跟賈志敏道:“你如何有空過來?”

“這時節西園怪冷清的,沒什麽事好做,看天氣好便出來轉轉。”賈志敏依舊一副閑淡模樣,她打量會兒常臺笙:“道聽途說了一些事,據說陳公子當時也在船上?”

常臺笙心道風聲傳得真快,真是什麽都瞞不住。

賈志敏忽然淡笑一下,與她道:“你們出事時,陳尚書恰好在蘇州。”

常臺笙蹙眉,有些不明白她為何提這個。

“所以這件事,可能不止是書商之間的鬥爭,你明白嗎?”

常臺笙腦子迅速反應了一下,她剛要開口求證,賈志敏卻已接著緩緩道:“不管有意無意,有人動了他兒子,就要付出代價,誰也不例外。”

常臺笙覺得後背冷透了。

☆、47、【四七】 ...

賈志敏說著將書錢擱在了櫃臺上:“不耽擱你了,書市在即,你也應當很忙。總之這件事,心裏有個底就好了,不要太去探究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常臺笙取過櫃臺上流水簿,將這筆流水賬記了下來。賈志敏走到門口,又回頭望了一下。她並非是不放心,而是常臺笙的性格註定情路吃力,何況對手還是權臣之子的出身。她相信常臺笙能熬過去,但也不希望她太辛苦。

這日書院放了旬假,陳儼早上沒去書院便起晚了一些。天氣晴好,宋嬸抱了被子在院中曝曬,小丫頭套了個厚棉襖蹲在走廊裏背書,背到一半忽然無聊地打了個哈欠,望著正在忙活的宋嬸道:“姑姑都兩日沒回來了……她不想我麽?”

“怎麽會呢?小姐只是太忙了而已,等忙完就好了。”宋嬸拍拍棉被,這樣回她。

“接著往下背。”陳儼在走廊裏坐下來,拿過戒尺點點常遇,另一手則抓了塊點心吃著。

小丫頭悶著腦袋接著往下背,陳儼則對著陽光繼續吃東西。

宋嬸曬完被子回頭看看,忽揉了揉心口,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聽到身後背書聲暫歇,這才轉過身去。

常遇道:“背完了,我去找東西吃。”

小丫頭說罷就起了身,宋嬸看看仍坐在走廊裏的陳儼,斟酌半天,開口道:“您打算何時請個媒人過來說親呢?”

“說親?”

宋嬸忙點頭,接著道:“眼下雖不興那麽覆雜了,但說個親再換個庚帖,之後再下聘……這些事還是要做的,您難道打算讓我家小姐這般沒名沒分的……”

宋嬸沒將話說太透,她是覺得陳公子這般聰明博學,不會連這點事都不知道。但陳儼卻當真不清楚這其中門道的,何況在他看來,明明是常臺笙讓他這麽沒名沒分地跟著……

他將最後一口點心塞進了嘴裏,吃完了蹙眉與宋嬸道:“我不認為我提親有用,難道女方不能提親嗎?”

宋嬸差點沒被這句話噎著,她支支吾吾回問道:“難不成……您打算入贅我們府麽?那將來生出來的孩子可是要姓常的……”

入贅?孩子姓常?陳儼稍稍想了想,一本正經回道:“我認為並沒有什麽不妥。”

宋嬸一時詞窮,半天問出一句:“尚書大人應當不會同意罷。”

提到他父親,陳儼臉色倒沒什麽變化,只是又想了想,沒有回宋嬸的話。

宋嬸在一旁這麽看了會兒,末了還不忘“提點”一下迷茫中的陳儼:“年初可有個極好的日子,可若想候上那日子,眼下就得提親換庚帖,將婚事定下來。”

“好提議。”陳儼也只簡單給了這樣一句評斷,便抱著空點心盒子起了身走了。

宋嬸看著當真心焦,這倆人誰都不急的樣子,要等到何時?也不知這陳公子到底“覺悟”了沒有。

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*——

陳儼去後邊馬槽牽了馬。常臺笙自然不會讓小棕去拉車,故而它在府裏幾乎派不上用場,已經被冷落很久了。

陳儼騎著小棕出了門,到芥堂時常臺笙剛好也從外邊回來。陳儼剛下了馬,打算牽它去馬槽,可小棕卻往常臺笙面前走去。常臺笙順了順它頭上的毛,小棕便去蹭她,以示親昵。

陳儼在一旁看看,覺得自己太能理解小棕的心情了,幽幽道:“我現在與它差不多。”被冷落許久期待被重新關註的心情。

常臺笙懶懶看了他一眼,牽過小棕遞給出門迎接的宋管事,隨後就進了芥堂,隨口問跟在身後的某位:“聽宋管事說你通常都是下午過來,上午在府裏睡懶覺麽?”

陳儼含含糊糊地將話題岔開,道:“我去幫忙刷板子。”

常臺笙聞言剛回頭,他已經進了刷版間,幫忙印書去了。他如今可真是不挑活啊,若擱在之前,恐怕會說“這種事為什麽需要我來做,他們沒有手嗎”這樣的話罷。

常臺笙有時候想想,並非他發生了改變,而是他可能原本就是這樣,只是處得久了,最外面罩著的那層殼被敲碎了,才看到最真實的他。

真實,好像言之過早了。常臺笙低頭往裏間走,她剛走到內廊盡頭,忽聽得前堂一陣陌生人吵鬧聲。

常臺笙一驚,大步折回去,只見一人不顧阻攔沖進了刷版間,抱起旁邊還未來得及裝訂的書稿就往陳儼身上扔,嘴裏嚎道:“快將我的錢還給我!快交出來!你與我娘是什麽關系,她為何要將銀票給你?!”

陳儼伸手擋了一下,對方卻已經是沖上來扯住了他的衣裳:“快還給我!”

陳儼輕蹙了眉頭:“你是程康?”

程夫人的寶貝兒子程康,他的弟弟,這時候揪著他的衣服,為一張銀票急紅了眼:“不要跟我廢話!快點將銀票交出來否則我扯你去報官!”

這發狂的氣勢嚇得周圍都沒人敢上前阻止,空氣裏一陣凝滯。常臺笙這時已趕到,她聽到方才程康這一番不知死活的話,走到他身後不遠處,掃了一眼地上亂七八糟的書稿,涼涼道:“我建議你換個地方,否則被扯去報官的就是你了。”

她說著擡起頭,沈著非常。

陳儼衣襟還被程康揪著,他看看陳儼,又看看周圍這麽些人,眼裏閃過一絲怯意,但轉瞬就不知怎麽給自己壯了膽子,咬著牙朝常臺笙吼道:“關你屁事!”他說著就緊拽住陳儼的衣服將他往外拖,陳儼似乎也不打算反抗,遂任由他拽著出去了。

屋內人都松口氣,常臺笙則立刻走了出去。她不打算插手這件事,程康這種小兒科的威脅還不足以讓她出面,何況這還是“家務事”,陳儼自然會解決。

可下一瞬她就改了主意,程康將陳儼按在墻上,袖子裏陡然冒出了匕首,鋒利的刀口就橫在陳儼的脖子上:“快說銀票在哪兒!”

常臺笙剛要靠近,陳儼卻看她一眼,似乎在示意她不要插手。

陳儼低了頭,看著眼前為一千兩銀票急得發瘋的少年,淡聲道:“然後呢?拿了銀票再去賭麽?”

“閉嘴!用不著你管!我只是拿回我的東西!”程康用力說話間,手也忍不住使了力氣,鋒利的刀口在陳儼白凈的脖子上劃出血痕。

常臺笙的腳不自覺地往前邁了一步,可陳儼的眼神卻立刻阻止了她。

陳儼仍是不溫不火地開口:“你從哪裏聽說我拿了你母親的銀票?”

“不用你管!”握刀的手又更用力了些。

“那你殺了我吧。”語氣淡到不能再尋常,看向少年的目光裏有疲憊的懶怠意味。

“別以為我不敢!”

陳儼沒有理他,程康下意識舔了舔幹燥的唇,似乎有些心虛。

雙 方耗了一會兒,陳儼覺得有些無聊了,竟然擡起手摸到頸上傷處,指頭沾了些血伸舌頭舔了舔,有些恨鐵不成鋼地對少年道:“你覺得你有勝算?對一個手腳都自由 的人橫把刀就可以贏了嗎?趁我心情還好,告訴我你是從哪兒知道的消息,或許我會給你一千兩。哦不,兩千兩,怎麽樣?”

程康腦子都快糊塗了,本來就不聰明的腦子這會兒嗡嗡響,努力地回過神,振振有詞道:“商大夫說我娘那日晚上帶著銀票去常府找你了!那是我的銀票!”

“商煜?”陳儼神情裏閃過一絲疑惑,似乎是想了會兒,察覺到脖子傷處有些痛意傳來,擡腿便給了程康一腳。

這一腳非常狠,程康丟了刀捂住腿直皺眉。陳儼走上前撿起那把刀,低頭看看程康,沒有說話。他忽然俯身,與程康低聲道:“賭錢就算了,但不要賭人心。不要對你母親的忍耐心有太大期望,可能哪天受不了了,你就是她手裏的死屍。我希望你記住這句話。”

他聲音很低,站在不遠處的常臺笙根本聽不到他在說什麽。程康眼中閃過一絲驚駭之意,他尚還不能理解這話中的所有意思,但他回道:“不要你管!”已經隱約有些哭腔。

到底還是個涉世未深被縱得無法無天的孩子。

陳儼轉身走回芥堂,走到常臺笙身邊時,手輕輕握了一下常臺笙冰涼的手,旋即又松開,低頭走進了屋。

常臺笙被方才那更涼的觸感驚醒,陡回過神,叮囑門房不要太大意,遂也跟著進去了。

堂間氣氛有些詭異的沈悶,都在埋頭做各自的事。常臺笙走進刷印間,陳儼正俯身收拾著地上一團糟的書稿。她靜靜看著,末了,陳儼將整理好的書稿放回原處,走到她面前,俯身動作輕柔地抱住了她,聲音低低的,像是囈語:“對不起,有些書稿被弄臟了,可能不能用了。”

常臺笙沒有說“無妨”也沒有說其他安慰他的話,她任他這麽抱了一會兒,最終才道:“你脖子上的傷,也許要處理一下,留疤會不好看。”

提什麽留疤不留疤……每回都是這樣。他又不是在意自己容貌的小姑娘。

見他沒什麽回應,常臺笙又道:“去商煜那裏看看罷,我覺得你可能需要搞清楚一些事。”

程康方才提到商煜時,她就覺得不對勁了。

☆、48、【四八】 ...

常臺笙雖很想去看看商煜和程夫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,但陳儼卻對此絲毫沒有興趣,轉頭又去幫忙印書。常臺笙去後邊拿了藥折回來遞給陳儼,陳儼卻伸出沾了印墨的雙手給她看。

常臺笙遂只好無奈地替他擦洗掉脖子上的血跡,再打開蓋子,沾藥給他仔細塗上。她神情專註,指尖有些涼,藥也是涼的,觸感柔軟。陳儼索性閉上了眼睛。旁邊的刷印師傅瞅瞅這情形,別別扭扭轉過身去避嫌。

常臺笙蓋好盒子時,隨口問了一句:“疼不疼?”

“塗過就不疼了。”陳儼認真地看看她,又嫌棄地皺了一下鼻子:“就是藥膏味道很難聞。”

常臺笙淡笑了一下,說了一聲:“我去忙了。”遂轉身走了出去。

陳儼看看她的背影,轉過身低頭印書時,神情卻並不如先前那樣輕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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程康鬧芥堂一事也不知怎麽的竟被一眾同行知道了,好事者便對陳儼與程夫人的關系有了興趣。一個是尚書之子,一個是家道中落的員外夫人,差著輩分,又牽涉到大筆銀兩,其中情委,實在是令人好奇。

常臺笙原本對風言風語都是抱著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態度,但這回卻格外在意。業內如今是什麽樣的說法都有,傳得煞有介事,陳尚書耳目那麽多,不可能不知道。

按賈志敏說的,陳懋的性子,根本不允許旁人動陳儼。現在事情變成這樣,程康或是程夫人是否會因此遭遇麻煩,實在不好說。

常臺笙對陳儼的所謂身世其實是存有疑惑的。陳懋當年將年幼的陳儼帶回家時,為何謊稱其生母已經去世了?程夫人為何要放棄陳懋,難道只是因為沒有正室名分?她如今見陳懋此生不過只有陳儼一個兒子,且陳懋又將唯一庶子當成嫡子來養,她又是否會為當年的選擇後悔?

而陳儼聽人議論,卻似乎沒有受到任何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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